【白龙混沌】当年此夜（二十四–完结）
二月二，龙抬头。
长安城丰收庆典，祭风调雨顺，求五谷丰登。
混沌插着手走在夜市中，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庙会琳琅满目又千奇百怪的玩意儿。
也不知道哪根经搭错，又或是日子实在太过冷清，混沌听着上镇的山妖絮絮叨叨地念着，便也想来看看这人间的繁华热闹。
匿去袍子上白色的纹路，又戴上一时兴起买的鬼面具，混沌颇为从容地混迹在人流中，百无聊赖地到处闲逛。
周围嬉笑吵嚷，吆喝声交谈声交相混杂，融出一片人间喜乐。
混沌凭借着过人的听力，在那一片嘈杂里，捕捉到两个熟悉的声音。
"可恶，还是没射中。"
"笨蛋，你怎么连靶都碰不到？"
混沌回过头去，不出所料地抓到了偷跑出洞穴的两只。
身着粉裙的娇小女子正颇为泼妇地揪起身边彪形大汉的耳朵，一时画面充满了违和。
混沌颇为无奈地看着这对丢人的现世宝，轻叹了口气走过去。
"好巧啊。"
两人双双回头，一脸警惕地看着身后的黑衣鬼面，慢慢退开了些距离。
混沌忍不住笑了，得，现在倒还挺聪明，知道生人勿近了。
环顾了一圈四周，确认没有熟悉的面孔后，混沌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掀至头顶。
"大大大大……大王！"
"得了，别瞎叫唤。"
越过目瞪口呆僵在原地的二人，混沌看向了那矗立的靶子，箭镞横七竖八散落一地，愣是一箭也没中。
店铺主人立刻迎上来。
"这位爷，如何？要不要玩两局，看您这身手，定能赢得大奖！"
"大王，来一局么！"
混沌看着凑过来满脸崇拜的两只山妖，只得端起了一边的弓。
"你们想要什么？"
粉裙女妖颇为不好意思地指向了一边的玩偶。
混沌眯着眼看了看，笑了起来，竟是一只布偶山妖，憨憨地还颇有些可爱。
这些年山妖在混沌的教导下，不再干那些害人的勾当。相反得，还经常将那些迷路于五行山的人类送回小镇，又或是顺手帮村民采些悬崖峭壁上的珍惜草药。渐渐的，小镇的人们也开始接受这些虽有些丑陋却憨厚善良的大妖怪，民间还专门做了这些吉祥物一般的玩偶来逗小孩儿玩。
混沌拉起弓，瞄准了靶子。
"店家，山妖，几环？"
边上的店主忙不迭地应道:"八环。"
声音刚落，一只剑便离弦而出，直直钉入靶中，不偏不倚，正好八环。
一旁的山妖齐齐拍手叫好。
毫无悬念地，下一只箭也稳稳刺入靶中。
混沌吁了口气，复又端起弓来，瞄准了中心的那点红色。
松手间，脱弦的箭带起凛冽的风，以破竹之势直直穿透了靶心。
三个人皆保持同一个姿势惊诧地楞在原地，难以置信地看着箭靶。
混沌放下弓，三箭完毕便没打算再为难店家，掏出一叠铜钱摞在了桌子上。
"不好意思，没控制住力道，赔偿费我一并放这儿了。"
几个人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，店家回身看到桌上的钱，立刻喜笑颜开起来。
"这位爷，不是我说，您可真是身手了得，鄙人实在佩服，嗯，这是您的玩偶。"
混沌笑了笑没说话，将那只头上戴花的小山妖丢进女妖怀里，又将另一只给了其它一位。
正打算离开之际，店家喊住了混沌。
"这位爷，您正中红心的大奖还没拿呢。"
店主回身，从柜中拿出一样小巧的物件，放在了混沌面前。
"木匠师傅亲手雕刻的龙哪，刀功伶俐，栩栩如生。"
混沌沉默地看着眼前盘踞端坐，活灵活现地木雕龙。
山妖们在身后忙着端详自个儿的玩偶，老板乐呵呵地数着钱，灯火氤氲下，没人注意到那墨黑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。
混沌不动声色地将木雕收入了袖中。
向店家道了谢，混沌对着一旁要立刻跟上来的山妖摆摆手。
"自个儿玩吧，别在我眼前聒噪了，一会我还得去看烟火呢。"
一路晃晃悠悠，混沌漫无目的地行至了河边。
无数的莲灯漂浮在湖水上，如点点星火。
莹莹冉冉，浮流千里。
这儿不复庙会的热闹，周围端是一片寂静无人，混沌将面具解下，看着湖心的万点光亮。
人间夜市，灯火不灭，繁华至此。
就在混沌出神之际，一帮孩子熙熙攘攘地自路口涌过，一边跑一边手舞足蹈地叫喊着:
"银龙船！开过来了！快看！龙王显灵啦！！"
混沌抬起头，顺着那帮小孩挥舞的手看去。
河面上流光若火，巨大的船上被装饰成了龙的模样，船首是张嘴露着獠牙的龙头，灿金色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燃烧着火，整个船身被雕刻成了龙的躯体，银色的鳞片遍布其上，船尾是摇摆的淡蓝色龙尾。
船航行而来，在夜色的晕染下，恍若一条龙游水而来。
混沌忽然忆起山妖的絮叨，似乎说长安城每至二月二，便要造龙船，于夜间环游河中，以示龙王护佑。
与各地灿金色的龙不同，长安城的龙，从来都是银白色的。
混沌苦笑了一下，握紧了袖中的木雕。
船自眼前而过，孩童们跟在后面追逐着嬉戏，其间竟还有些颇为熟悉的脸面。
心想着不能在这儿被认出，混沌急忙用袖子遮住脸退到一边。
匆忙间，脚下一空，混沌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。
一双手接住了他。
混沌的身体徒然绷紧，手握紧成拳。
如此近的距离却没有被察觉，绝不可能是人类。
下一秒，那双手紧紧抱住了他，将他拥入怀里。
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，带着五行山独有的芳草清味，与那若有若无的，淡淡的花香。
混沌整个僵在了原地，脑中化为一片空白。
那人从背后死死地拥抱着他，像是怀抱着什么稀世的珍宝，小心翼翼而贪恋疯狂。
片刻后，他听到那人开口道。
"混沌。"
"我回来了。"
二月二，龙显灵。
冰凉的液体控制不住地滑落，将视线模糊成一片。
眼前的烛火化作了一簇簇的橙光，融金入水，似无尽追逐的虚迷幻影。
混沌紧咬着牙，克制着自己的颤抖。
敖烈，敖烈，敖烈……
无法泯灭，刻骨深爱，却又注定陌路殊途。
逼迫着自己清醒，混沌一点点地，挣开了那人紧抱的手。
转过身去，混沌垂下头不去看眼前的人。
"龙太子，别来无恙。"
敖烈楞了片刻，低声道:
"混沌，别这样。"
"还是说，我叫错了，龙太子早已有了新名号——"
"混沌！"敖烈厉声打断了他。
沉默弥漫，两人陷入无声的对峙。
片刻后，敖烈垂下头，哀求着低声道:
"别这样，我求求你，别这样好吗？"
混沌再也克制不住颤抖，他一把甩开了敖烈，抬起头来怒视着他。
"修成正果不好么？成佛不好么？早登极乐受人供奉不好么？还跑来这里犯戒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！"
敖烈执拗地看着混沌。
十年前的一片痴情，十年间的萦绕梦回，以及十年后，如今的全部血肉与魂魄，全都凝聚于眼前一人身上。
"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。"
"混沌，成佛又如何？极乐又如何？于我，不过是违背自己。"
"为了所谓的大道，抛了心中最痴狂的所念，那与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？"
"我西行万里，一路颠沛流离，所想要的，不过是一处归宿，温暖烛火，去我一身风尘。"
"西海不是我的归宿，大雷音寺更不是，混沌，我的归宿是你。"
"我的执念是你，痴情是你，魔障是你，救赎亦是你。"
"求求你，我颠沛地够多了，别再让我漂泊无依。"
敖烈将头靠在了混沌肩上。
"我回来找你，找遍了五行山的每个角落，你的山妖死守着洞口，愣是不回我一句话，我翻遍了每个地方，还有妖怪说，你早死了，你知道那一瞬间我的感觉吗？"
敖烈顿了顿，颤抖着说下去:
"若魂飞魄散，灰飞烟灭。"
敖烈抬起头，直视着混沌通红的双眼。
"求求你，别不要我。"
混沌楞楞地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，无数次午夜梦回，又或是生死挣扎间，埋在心底的最深执念与支撑，燃烧着他的魂火。
眼泪止不住滑落，混沌伸出手去，轻轻抓住了玉白的衣袖。
敖烈拉过他的手，虔诚地捧起他的脸，一点点亲拭着落下的眼泪。
"我好想你。"
夜色里，两个身影紧紧相拥，任凭爱恋与思念撞破坚冰，逆流成海。
所有的执着痴念，贪恋与疯狂，都融在了这个耳鬓厮磨的拥抱中，将十年的分离燃烧成灰烬。
恍忽间，若所有的时间倒流，流过十年的西行万里，流过孤身的背负赎罪，流过那些相恨相杀的日子，流过所有的鲜血与苦痛，回到了一切的最初。
最初的最初，我们不畏苦痛，我们彼此相拥。
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，炸开光芒万点似流星滑落，载着所有的心愿与希冀照亮苍穹。
从此，岁月静好，携手相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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